慕雨

子言慕雨,乘风寻之。
幸识。

【红雅】求不得

纯纯的刀片,雅雅第一人称,单箭头,有成亲场面,慎入

佛说,人生七苦,生,老,病,死,怨憎会,爱别离,求不得。


作为不老不死的妖,我无法体会到凡人生老病死的滋味。

怨憎会,爱别离,在我漫长的岁月中亦是无关痛痒。

唯有“求不得”三字,贯穿始终。


她与我,原是亲生姐妹。

五百年前,我曾是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小妖。

那时的姐姐是涂山之王,她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,万人之上的地位,我只能抬头仰望她高高在上的身影,用无比崇拜的语气说:“姐姐最厉害啦!最喜欢姐姐啦!”

她只低下头轻轻地揉了揉我额前的一缕发,淡淡地笑:“雅儿长大了,会比姐姐还厉害。”

她笑起来的时候有如春风过境,眼底卷起一层涟漪,竟无端让我想起万花谷里摇曳的花海。

我愣了愣,完全不明白“比姐姐还厉害”究竟是何意,在我眼里,姐姐是天底下第一厉害的人物,其他的妖怪见到她都得绕路走。若是比姐姐还强,岂不是翻了天么?

我不明就里,只得重重点头:“嗯嗯!我会好好练功的!”

她的眼睛如同一潭深泉,从来望不到底,我只来得及捕捉到些许欣慰与愉悦,她便转身离去。

“姐姐……”我望着她飞快消失在天边的背影,有些怅然若失。

她太像一朵飘渺的云,年幼的我追不上。


这么多年来,我一直都无比嫉妒东方月初那个混小子,他的一切都恰到好处,对的时间,对的地点,对的身份,对的……性别。

他有天赐的良缘,而我,唯有默默守候在姐姐身旁,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定与倔强。

东方月初离开的那天,我在替姐姐难过之余,竟没来由地感到痛快,我豪饮一大壶酒,正欲大声指责并将他痛扁一顿:“你忘恩负义,不知好歹!你……”

容容用力地拉了一下我的手,我稍稍偏过头去,正好看见姐姐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。

“姐……”我突然说不出话来,刚喝下去的烈酒烧得难受,好像全身都着了火一般。

我隐约看见,姐姐冰冷的眸中,有晶莹的泪光闪烁。

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,低着头,极度隐忍而克制。

我看得心如刀绞,却无可奈何。

从那以后我闭关修炼,修为日益上涨。

那一天姐姐落魄而孤独的身影深深烙在我心上,每每练功遇到瓶颈,我脑中便会浮现她失魂落魄的背影。

久而久之,姐姐便成了我唯一的动力,驱使着我不断逼迫自己变强。

可是还不够。

我告诉自己。

不够与她并肩。


我向来是个直性子,当即便跑去问姐姐,有什么办法能够快速提升修为。

她看向我,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。

“雅儿已经很强了。”她的声音淡淡的, 轻柔得不像话,让我如置梦中。

“可是……”我一边努力踮起脚,企图够到她的肩膀,一边用撒娇的语气说,“我想保护姐姐啊!”

“傻孩子……”她对我永远温柔且充满耐心,她弹了弹我的额头,沉声道,“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想要修为却不愿勤学苦练——天下哪有这等好事?”

“哪里没有?姐姐你不就是有一天修为大涨吗?”我眨了眨眼,有些不解地看着她。

她突然不说话了,整个人僵了僵,瞳色竟有变红的趋势。

我惊慌失措,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
正所谓关心则乱。

所幸她忍住了。

她瞳中那抹可怕的鲜红色一点点褪去,恢复了正常模样。

“……你和姐姐不一样。”末了,她摸了摸我的头,语气和缓。

“为什么?我也想像姐姐这么强大!我也想和姐姐一起守护涂山!”

“雅儿,你还太年轻。”她叹了口气,摸了摸我尚未长开的狐耳,“姐姐只愿你平安喜乐,有些事……你不必知道。”

我很想反驳,我不是小孩子了——哪里有一百多岁的小孩子?

我才不要姐姐一辈子当我的保护伞,我要和姐姐站在一起,一起成为保护伞。

可是回想起方才姐姐那副模样,我又不得不将话咽了回去。

“等我长大,姐姐就可以告诉我吗?”我仰着头看她,满脸期许。

她迟疑片刻,最终点了点头。

我开心地振臂欢呼:“那雅儿要快点长大!”

她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,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,“你啊……不可急于求成,听见了么?”

我吐了吐舌头,“哪有?我练功可刻苦了。”

姐姐赞许地看我一眼,留下一句“再接再厉”便飘然离去。

她很忙,甚至很少有时间陪一陪我。

不过没关系,我乐观地想,我多得是时间,足够用来守候她一生一世。


可是事与愿违。


“雅儿,姐姐这一去,可能回不来了……”

她的声音从来都没有这样虚弱过,我拼命地摇头,忍住想哭的冲动:“姐姐……能不能不去?”

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有几分担忧,几分不舍,仍然像在看一个没长大的小孩。

“雅儿……”

在那之后的五百年里,我再没见过她。

唯有这思念经年累月,终泛滥成灾,药石无医。

在她离开的那晚,我如愿以偿地长大。

我的身形蹭蹭蹭地往上长,妖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,与我修炼多年的寒气相融。

是前所未有的强大。

那一天,整个涂山都为我震颤。

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我终于明白,姐姐当年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妖力。

狐妖之力,源于至情。

情之所至,力之所生。

姐姐走了,就换我来守护涂山。


问世间情为何物?

我不知,也从不问。


他们说,我的妖力之强古今罕见,远在当年那两人之上。

他们还说,近些年来我的性格愈发冰冷,像极了五百年前那个传说中的涂山之王。

我不置可否。

也许她们说得没错。姐姐走后,我着了五百年的红。

其实我并不喜欢红色。红太浓烈,总让我想起那天姐姐胸前泼墨般的鲜血,以及她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、触目惊心的色彩。

红色似乎从未给我带来过好运。


直到那抹烙印在我心尖的红再一次出现。

“雅儿现在好强……我好开心……”

“可是你没有记住姐姐的话……”

“红色,不适合你啊……”

我大骇,忙飞身而下,像极了一个濒死的人,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
她已然缩小成苏苏模样,倒在了白月初怀里。

那艳如鲜血的绯红妖气也霎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
到底是迟了。

那棵稻草从我手上滑脱出去,沉入海底。

一如我冷若坚冰的心。

迟到了五百年的我,终究是不配与她相拥。


我很想问问她,既然知道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皆是为她,又可曾想过我惊人的妖力从何而来?可曾怨过我手段残忍,麻木不仁?可曾猜测过我对她的那些执念,是否仅仅源于亲情?

一次又一次,我欲言又止,到底什么也没有说,什么也没有问。

在她心中,除却天下与那人,恐怕再难装得下一个小小的、微不足道的我。


我默默地将衣服改成了蓝色,亦不再使用驱魔一式。

可是她的目光,从来不为我停留。

五百年前如此,五百年后亦是。
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

姐姐大婚那日,半个妖界都来了。涂山空前绝后的热闹非凡,人与妖其乐融融,津津有味得谈论着这段跨越五百年的佳话。

我一言不发地站在姐姐身后,看她穿上大红的嫁衣,美得不可方物,恍若降临人间的神妃仙子。

她此时神情放松,笑起来的时候眉头弯弯,眼里有星辰璀璨。

我不由眼睛一亮。

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姐姐。

姐姐自然是很高兴的。如今人妖二界和平共处,她不必再独自背负那样沉重的责任。卸下所有的枷锁,如今的她可以从心所欲,是真真正正的自由了。

按理来说我也应当很高兴才是。

作为她的妹妹,我有什么理由不替她高兴?

“雅儿……这身好看么?”姐姐戴好头饰,施施然起身,她不施粉黛,唇不点而红,面若桃花,目若秋水,我一时看得呆了,都忘了答话。

可是我为何会觉得内心空落落的,五百年前那种怅然若失之感又回来了。

原来……原来我一直没能追上那片云。

“雅儿?发什么呆呢。”她抬头看向我,笑盈盈的,眼睛弯成一轮细细的月。

屋内的灯火明明灭灭,将我的倒影晃进姐姐的眼瞳,像我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的场景。

可惜她似火的嫁衣不是为我而着,她如花的笑颜并非为我而绽。


问世间情为何物?

他们两情相悦,郎才女貌,天生一对。

而我一厢情愿,作茧自缚。


我眼眸暗了暗,隐藏起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,淡淡地笑道:“姐姐最好看了。”

语气诚恳,情真意切,一如五百年前。

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,姐姐。我在心底道。

我会为你斩尽荆棘,挡住风霜。

只愿你余生安好,便足矣。


“一拜天地……”

姐姐徐徐下拜,长长的嫁衣后摆拖曳到地上,头上的凤冠有些不稳,珠玉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,像她足上系的铃铛。

举目望去是漫山遍野的红,从山底到山顶,绵延成一片红色的海洋,刺眼的很。

我别过脸去,不情不愿地想,我果然不喜红色。

尽管红色穿在姐姐身上再合适不过,鲜艳夺目的红,衬得她肤白胜雪,明眸皓齿,惊为天人。

可是她眼底的春风不再为我而起,心尖的那一簇也不再为我而颤。

 “二拜高堂……”

“夫妻对拜……”

一时间,欢呼声与喝彩声淹没了涂山,礼毕,我看见姐姐企图站起来,许是未成穿过这样高跟的鞋,她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,眼看就要跌倒,那臭蟑螂忙上前扶了她一把,举止倒显得彬彬有礼,颇有君子风度。

回首他们二人的这数百年光阴,我知他们最终修成正果绝非易事,也清楚东方月初是姐姐最好的选择。

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。

于是我咬着牙走过去——这十几步路的距离被我走得如临深渊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令我痛苦万分。

“雅雅姐。”

“雅儿。”

他们齐声唤我,我却赌气似的,故意不看姐姐,先是转向了臭蟑螂。

“照顾好姐姐。”我没有张嘴,却字字清晰地道,“你若敢负她……”

“我便剥了你的皮泡酒。”

他先前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了许多,此时着一身正红的新郎服,倒也显得人模人样。

他郑重地拉过姐姐的手,望向姐姐的眼睛,真诚而温柔:“我此生定不负她。”

我轻轻地点头,没再说多余的话,只将手中的一纸婚书交付与他。

姐姐的神情皆掩在红盖头之下,但我猜测,她此时定然是甜蜜地笑着的,像个普通的新娘子一般幸福。

念及此处,我不禁狠狠地攥紧了拳头。

可是今时不同往日,我已不再是五百年前那个可以任性妄为、撒泼打滚的涂山雅雅。

能力越大,责任越大。

我不断提醒自己,我是涂山之王,妖盟之主。

我的眉尖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,我静默地走远,站在满座高朋之中,注视着这对璧人。

苦情巨树之下,粉红的花瓣簌簌而下,轻柔地落在众人的发上。

相传这棵独一无二的苦情巨树,每一千年只开一次花。

姐姐亲密地挽着东方月初的手,二人在灼灼开放的繁花中对视一眼,显得恩爱无比。

我终于忍不住挪开了目光。


我穷极一生去追逐她的背影,不过一场飞蛾扑火的幻梦。


我失神片刻,连片的大喜的红色映入眼帘,像张牙舞爪的鬼怪,在肆意嘲笑着我:

你是她的什么人?

你有什么立场说爱她?

我拧了拧眉心,很想使出驱魔一式将这讨人厌的红色妖怪打得魂魄离体。

我索性闭上眼不去看。

我是她的亲妹妹。

你看,多讽刺。

原来到头来,我连爱她的资格都不配拥有。


问世间情为何物?

我答,是成全,是放手。


此情不可说,不消说。

念不得,忘不得,生不得,死不得。


于是我问佛,情为何物?

佛曰:求不得。

【完】

是期末考试考砸的怨念产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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